超百万元“科技兴农”产品竟异化为“欺农废品” 近千万中央财政补贴疑被骗取、浪费

　　两个月前，广东省梅州市梅县区的10家柚果企业负责人向我们反映，3年前，依托中央财政补贴资金，在梅县区农业农村局的主导下，他们各购买了1台宣称集柚果自动化分选输送、无损糖度检测于一体的颇有“科技范”的设备，可是，让这些企业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台价格超100万、中央财政补贴高达70万的设备，无论是在糖度检测的准度，还是分选的效率方面，都不是一般的差，所谓的“科技兴农产品”却成为企业主口中的“欺农废品”而被闲置。既然产品质量这么差，又这么贵，企业为什么当时还会买呢?而近千万的中央财政补贴资金是不是也因此被浪费或者有被骗取的嫌疑呢?来看记者的调查。

　　企业担心设备质量 奈何梅县区农业农村局却“力促”购买

　　这10家企业分别是梅州科艺农业发展有限公司、梅县区众信水果专业合作社、梅州市林和塘农业发展有限公司、金诚信水果合作社、梅州市梅县区绿林水果专业合作社、梅州市梅县区丰丰果业有限公司、芬芬水果合作社、海柚农业发展有限、梅州市梅县区庆文水果专业合作社、梅州市梅县区安裕贸易有限公司，他们的负责人向记者讲述，2020年前，当地两家知名柚果企业——广东李金柚农业科技有限公司、广东十记果业有限公司以天价补贴资金购买同款用于柚子分拣和无损糖度检测的机器，但是，这两家企业却在明知道机器不好用，测糖不准的情况下，仍然向梅县区农业农村局和梅县另外10家柚果企业谎称机器好用的信息，随后，2020年，这10家企业就去了位于江西赣州的绿萌科技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绿萌公司”)，绿萌公司向他们现场介绍了一款用于体积较小、皮较薄的水果如橙子、桔子，进行分拣和无损糖度检测的机器，而在现场测试中，这款机器无论在重量分拣还是在无损糖度检测都比较准确，公司人员表示，届时，只需要将部分部件进行改装，就能用于体积大、皮较厚的柚子的分拣和无损糖度检测，不过，由于没有见到改装过的机器，这10家企业还是比较担心这款用于橘子分拣和糖度检测的机器，是否对柚子也适用?

　　不过，在绿萌公司口头做出承诺，保证质量没问题，再加上梅县区农业农村局在一旁的“督促”下，其中的9家企业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决定花重金买这台机器，而只有梅州市梅县区安裕贸易有限公司选择了江西华东交通大学的测糖机。

　　这9家企业负责人称，这台机器价格当时降为105万元，中央财政补贴70万，企业自掏腰包拿35万，由于有农业部门的大力督促，加上高达7成的财政补贴，这才让原本对这台机器质量存有诸多不确定的他们，打消疑虑决定购买。

　　而更令他们至今感到困惑的是，他们也并不是和绿萌公司直接签订的购销合同，而是在2020年9月，和梅县当地的一家名叫“广东振声智能装备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振声公司”)签订的《果蔬采后设备购销合同》，至于这家”振声公司“，柚果企业负责人称，该公司也是梅县区农业农村局主导引入的，充当中间商，至于这家公司和绿萌公司以及梅县区农业农村局三者之间，对于总金额高达近千万的购买款，有没有暗箱操作，又是如何操作的，至今是一团迷雾。

　　检测不准、分拣太慢 警惕“科技兴农”产品异化为“欺农废品”

　　企业的担心真的是应验了，当这台机器随后被送到各个企业安装调试后，负责人们发现，这台机器无论是在测糖准度还是分拣效率上都有很大问题，对他们来说，这台机器根本没办法使用，只能像废品一样堆放在厂里。

　　2023年7月30日，记者走访了10家企业当中的其中7家柚果企业，梅州市林和塘农业发展有限公司负责人张永强见到记者后是满腔怒火，张总说，机器被运到厂后几年，问题多多，可以说没有正常使用过一刻，一方面，这台机器设计存在很多问题，果盘太小，坐落不了当地的柚子，在运行过程中，一直会掉果、脱盘，最多有一天脱落10几次，柚子的把头被割掉就没用了，一天最多有七八百斤柚果的损失。另一方面，由于这台机器运行慢、分拣速度跟不上，在高峰期时，10多部运输柚子的大货车堵在门口，被人骂不说，果农下次很可能就终止了合作。还远不止上面两个问题，张总义愤填膺道，这台机器最核心的问题还是，糖度检测的准确度太差，不稳定，当时绿萌公司承诺的糖度准确度在正负0.5度范围，可是，现在却在正负2度范围，有时还超过正负2度范围，由于准确度太差，现在公司在向意向客户介绍柚果甜度时，根本都没底气，无形当中，也给企业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张总直言，这台机器对他来说如同“废品”，而且，这堆“废品”因为大头是中央财政资金出的钱，所以他根本无法进行处理，只能闲置在厂内，而由于厂区不大，这台长约三四十米的机器占据太大空间，他现在想进新的设备都没办法。而更令张总无语的是，这几年时间内，他一直向绿萌公司、振声公司和梅县区农业农村局反映情况，但是，他像一只皮球被踢来踢去，三方不是推就是托，问题一直没有解决，这让他无比恼火。

　　梅州科艺农业发展有限公司负责人黄春晖称，近些年，随着消费者对产品品质的追求越来越高，加上，果农送过来的柚果，糖分参差不齐，公司希望可以把柚果分级，提升企业效益，2020年，在梅县区农业农村局大力推荐和督促下，公司选择购买了这台机器，可是，买回后，这台机器等于是没有作用，因为，主要的测糖检测功能准确度很差，测出来起码相差3度以上，等于没用，现在这台机器已是一台废机，成了摆设，而每次，公司找绿萌公司、振声公司和梅县区农业农村局反映情况，对方都称会跟进会调试，会把设备再升级，可是，说归说，却一直没去做，现在，公司已经无法再信任三方了。

　　随后，记者又走访了梅州市梅县区绿林水果专业合作社，钟颖师经理也说，这台机器的主要问题就是糖度检测不准以及分拣太慢两个问题，拿糖度检测来说，1万斤的柚果，约有4000斤是流到机器最后一个道，而最后一个道就代表测不出来糖度，另外，测出来的6000斤柚果糖度也是不准确的，比如，第一次一个柚果测出来是流到10-12度道，第二次再次同样的这个柚果，可能就流到12-14度道，或者15度以上的道了，而购买这台机器时，绿萌公司承诺的糖度偏差为正负0.5度，根本就是吹牛乱来的。另外，钟经理还抱怨，分选功能实在是太慢了，对于公司来说，高峰时，最起码1秒钟要分选3-5个柚果，但是，绿萌公司的这台机器1秒钟只能分选、测试一个柚果，所以，这台机器对公司来说，也只是一件摆设。同样，公司也是多次向绿萌公司、振声公司以及梅县区农业农村局多次反映，但是至今问题得不到解决。

　　而金诚信水果合作社法人钟作成、梅县区众信水果专业合作社负责人廖志君以及梅州市梅县区庆文水果专业合作社负责人胡庆文这三家柚果企业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也都对糖度检测准度和分拣速度表达了强烈不满，甚至梅县区众信水果专业合作社负责人廖志君在听说其他柚果企业在用这台机器时出现了很多问题后，根本就一直在安装后没用过这台机器。

　　企业质疑近千万中央财经资金被骗取、浪费 业内专家解释绿萌公司测糖机不准原因

　　而选择了江西华东交通大学测糖机的梅州市梅县区安裕贸易有限公司负责人刘启勇同样没逃脱测糖机准确度差的问题，刘启勇直言，现在国内关于柚果无损糖度检测还不成熟，购买这台测糖机，不但不能提高企业效益，还增加了企业负担，关键也是对中央财经资金的一种浪费，而这中间有没有企业联合农业部门进行骗取中央财政资金问题，就需要相关的纪委监察部门介入调查了。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华东交通大学测糖机负责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则称，绿萌公司生产的无损糖度检测机，确实准度是不准的，因为绿萌公司和他们的机器相比，在无损糖度检测的方式上是不一样的，他们是采用慢透式，通过光穿过柚子内部，把糖度信息带出来，通过光谱仪采集，而绿萌公司则是通过慢反射，反射光的信息，由于光谱不太强，反映柚子糖的信息是不太充分的，所以是不准的。

　　另外，记者了解到，这些企业还每年需要向各自企业所在的村拿1万多元来“折股量化”，作为这台机器产生效益的扶贫款送给村里，这让企业负责人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因为这台机器产生过什么效益。

　　记者就产品质量问题采访绿萌公司 公司当场挂断记者电话

　　7月30日，记者致电绿萌公司，绿萌公司陈总则说，他认为机器准度是准的，而9家企业却觉得不准，所以可以找第三方鉴定结构去鉴定，但是，当记者问陈总有没有找第三方鉴定结构以及有没有对此事的处理方案时，这位陈总却以现在没负责这个业务，要找其他销售去问为由，挂断了电话。

　　律师：中间商应对设备质量问题负直接责任

　　随后，记者致电振声公司，振声公司李副总经理称，当时这10家企业去绿萌公司购买这台机器时，他们并不知情，而是后来受梅县区农业农村局和税务局的邀请，他们才加入进来加入销售，充当中间商的，而梅县区相关政府部门的意思是要把税收要留在梅县。李总说，截至到现在，整个项目已经完成了一两年了，专家也验收合格了，但是，这一两年时间里，振声公司确实多次收到9家企业反映机器质量问题，而振声公司也多次找绿萌公司协商进行赔偿，但是绿萌公司却老是避开这个事情。李总表示，在这个事情上，振声公司是站在9家企业这边的，也会向公司董事长进行汇报，商量联合9家企业共同通过媒体曝光、法律起诉的方式来维护权益。

　　有律师表示，振声公司既然作为中间商，9家企业并与其签订了《果蔬采后设备购销合同》，振声公司就应该对采购的果蔬设备质量负有直接法律责任，不能说，我作为中间商，中间的利益占有了，而出了问题，就与之无关，推卸责任。

　　农业局：会协助企业维权 企业：希望相关部门对该项目进行全面审查

　　而当天(7月30日)，梅县区农业农村局黄副局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却辩解，当时购买绿萌公司的机器时，是企业自主采购，她们农业部门只是做好服务，而在10家企业反映机器质量问题后，梅县区农业农村局也多次开了协调会，前些日子，梅县区农业农村局还让振声公司发一个书面函给绿萌公司，要求让绿萌公司出些经费用于给企业对这台机器的技术改造，并表示，如果绿萌公司不同意，也不敢担保企业会通过媒体曝光、法律诉讼等途径来维权。黄副局长称，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希望把财政资金发挥最大的作用，毕竟这个项目财政资金占大头，如果买回来的产品没有作用，不但不能帮企业提高生产效益，还是对财政资金的极大浪费。

　　最后，企业负责人希望，有关部门给无损糖度检测项目洗洗澡、照照镜，进行一次系统与全方位的审查，不要让有关方面披着“科技下乡”“科技兴农”的外衣，却异化为“科技欺农”的把戏，暗地里干着“借地生财”的勾当。